引子：选择
2001年5月下旬，一个异常艰难的选择摆在了我和我新婚妻子张萍的面前。
援藏干部、孔繁森、雪域高原、缺氧、危险、锻炼成长……一个个陌生或者熟悉的词语在大脑中盘旋。去西藏吧，去吧，似乎是心底里发出的一声遥远的呼唤。
可对于尚处于蜜月之中的我和妻子来说，这的确是一个残酷的选择。这意味着“家”、“丈夫”、“妻子”都将成为有名无实的缥缈的冷冰冰的字眼儿。
我感谢我的妻子。是她的无私、奉献、忍耐成就了我的西藏之行，并一直伴随着我援藏的1、2、3、……1115个白天黑夜。
畏惧死亡
要结束援藏的时候，我开始害怕死亡。
2004年5月，我到拉萨出差。可当6月初完成工作即将返回昌都的时候，我竟对那条已经走过多次的川藏线产生了无限的畏惧。
我怕死了吗？我扪心自问。
2001年12月，居住在金沙江边的1000多名农牧民为了长江上游天然林保护搬迁到林芝地区，我一路随同拍摄，1000多公里狭窄曲折的道路上布满暗冰，路过通麦天险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步行通过。虽然那是我第一次对川藏线有深入地了解，一路上总是被告知这里发生过雪崩死了几十人，这里被泥石流堵过几个月等等，可是，我没有害怕。
2002年夏天，我中午从类乌齐县出发到丁青县采访。连日的降雨引起山洪暴发，沿途有五座桥梁都被冲毁，吉普车只能在湍急的河水中艰难地爬过，可当傍晚到达离县城20公里的地方时，一个大规模的山体滑坡让我们彻底死了心，只有原路返回。那个漆黑的雨夜，我们饿着肚子，司机师傅一边极力控制泥路上打滑的车辆一边躲避着山上的落石，那五条没有桥梁的河流在黑夜里更透露着狰狞。在最深的那条河里，河水已经没过了大灯，河床上的巨大鹅卵石又卡住了车轮，车子熄火。洪流把车子冲得左右摇摆，河水从缝隙里四处灌进来，车子重新打火之前的那一刻无疑是最漫长的，要知道车子被河水冲跑在昌都可不是什么新鲜事。凌晨3点钟我们才回到类乌齐县城。第二天检查车辆，大灯进水报废一个，车牌照冲跑一个，四个轮子的固定螺丝折了3根，另外放在后备箱里的摄像机的充电器被水淹泡。
那次我也没有害怕，7天之后我重走一次，仍然涉水通过五条河流。
2003年6月，我走川藏路北线去拉萨，路面上的砂石打滑，车子一踩煞车竟然原地旋转了90度。看看路边的陡坡，车上的人都没有说话。
2003年12月，我下午5点钟从贡觉县返回昌都，半夜里翻过雪吉拉山的时候突遇暴风雪，车灯照着白茫茫一片根本就看不到路，天上的雪和地上的雪都被风卷起来，一阵阵砸在挡风玻璃上，能见度几乎为零。再说下坡的路全是弯路，还不敢踩刹车，车子就在暴风雪的间隙中一点点前行。
2004年4月，我路过海拔5000多米的东达山时，山上的大雪使人根本分不清路和山坡区别，极力寻找路的蛛丝马迹与阳光下积雪的反射使司机次仁索朗师傅的眼睛一会儿就变得红红的，不得不经常下车用雪糅眼睛。
西藏流传这样一句话，“阿里远、那曲高、昌都险”。说昌都“险”主要就是指的路，还有人形容走川藏线是“路如朽绳，命似秋叶”。许多内地人到昌都后都被吓倒了，有些人都不敢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可是我没有，我始终在想，别人能走的路我就能走，别人能吃的苦我就能吃。否则，我们来西藏干什么？如果连路都不敢走，我们还配做一个援藏干部吗？粗略计算一下，在昌都的3年我至少走了3万公里的路。我到过昌都的所有11个县和60%以上的乡镇，能坐车的地方坐车，不能坐车的地方骑马，不能骑马的地方就走路。所谓的危险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我经常在想，也许以后再也不会有让我害怕的路了。
可是，在我即将离开西藏的时候，我真的怕死了。
2004年6月10日，在我准备从拉萨乘坐飞机回昌都的计划破产之后，我不得已又一次开始了1200公里川藏线的旅途。
我对我乘坐的那辆老式丰田越野车充满了恐惧。那是一辆在我来西藏以前就翻过两次的车，曾经让一位处级干部丧命。前两天，我们去日喀则的时候，车子的方向油管破了，一直到半夜才到达目的地。我对从拉萨到昌都1200公里的川藏线充满了恐惧。6月份沿途的林芝地区已经进入雨季，连绵的阴雨使路上不时发生着险情，滑坡、滚石、泥石流经常发生，5月份来拉萨的路上已经多次领教。
一路上，我的脑子里不时闪现着父母、妻子的画面，闪现着同事、朋友的画面，他们都在盼望着我安全回到天津。
我明白了。我对川藏线和死亡的畏惧都来自对亲人的渴望，来自我对即将返回内地，开始新的工作和生活的渴望。
鲁郎、通麦、波密、然乌，这些川藏路上的险段在我的祈祷中一个个通过，连续的降雨和泥泞的路面让车和坐车的人都备受摧残。我以无休止的睡眠和假睡对抗着对车窗外的恐惧，当3天后我终于到达昌都时，我恍若隔世。(未完待续)(陈国望) |
